— Thanatos —

深红中毒者们的咏叹调

 


  这天放学,正当我满心念念不忘新发售的漫画而加快脚步踏出校门的时候,突然被沈丁花搭话了。
  沈丁花是我的同班同学,准确得说是我的同桌。
  光从外表看来,她那精雕细琢的相貌也好风仪玉立的身型也好无不令人动容沉醉,将她比喻为汇集现代美学为一体的国标想必也不会有人抗议。然而这位稀世美少女的气质却与姣好相貌成反比,举手投足间都带着令旁人退却三分的凶暴性。
  我从第一学期开始被安排与她邻座,得以每天近距离用她的美貌保养眼睛以安慰被她的锋利气质刮伤的精神。固然物理距离短于二尺,进入这个班级以来,我们未曾有过任何对话。话虽如此,并不代表我与她之间的关系特别糟糕,沈丁花可以说十分平等地讨厌着周围所有人,即便是上课中途,班级里的人也时常感受到她所散发出仿佛要让整个教室沐浴于弹雨中的杀意,不由得同时冷汗涔出。
  也许她上辈子是女王蜂什么的吧,沈丁花的气场如同白刃般充满威胁意味,给视野范围内的人施加巨大心理压力。一开始也有主张怀柔政策的人鼓起勇气上前与她搭话,然而无论谁面带笑容地跟她说什么,她都只会用看死虫子一般的冰冷眼神一言不发睨视对方。发生过同她对视超过三分钟的女生最后捂着心口去厕所呕吐的事例以后,就很少有人胆敢主动与她说话了。
  然而此刻,那个将缄默权的精髓发挥到极致的沈丁花,竟然面向我,张开了她那比中世纪欧洲石堡还稳固的红唇,将小巧精致的犬齿暴露在空气中,从喉管深处对我吐出了话语。
  “我说,红叶。你有烦恼吧?”
  我由于太过惊骇而呆愣当场,简单的语句在脑中回环曲叠千转百折,好不容易才理解其意,却依然不知如何作答。
  因我没有烦恼。
  见我沉默不语,沈丁花咋舌,揪起我的衣袖擅自向校外走去。我亦步亦趋跟在她后头,困惑与惶恐两种感情同时在脑中盘旋。
  甩开袖子似乎是件容易事,若在这里的是一年间每日经历沈丁花的杀气洗礼依然无所忌惮的勇者,请大可试试看,反正我是没有那个胆量。
  结果,我被迫受沈丁花引领,越发越偏离回家的道路,回过神来已来到一个陌生公园。
  这是一座被都市楼群环绕,远离街道尘嚣,连上方的天空都被恰好切割为四方形的幽闭公园,昏黄的日光经过楼房玻璃角度诡异的折射后勉强挥洒其中。目前园内似乎只有我与沈丁花两人。
  沈丁花松开我早已被拉扯变形的袖角,踏着轻巧的步子绕到单人秋千前方,没有掸过灰尘便坐了上去。
  身体随着秋千轻轻摇晃,沈丁花抬起头以能刺痛皮肤的锐利眼神直直逼视我。
  “红叶,你有烦恼吧?”
  这是我今天……不,生平第二次听到沈丁花的声音,此刻我才留意到少女的声色有如潺湲溪流般优美清涟,圣诞夜的奇迹大概也不过如此。我感到一阵恍惚,张开嘴却只发出古怪的咕哝声,错失回话时机,在这期间沈丁花再次开口了。
  “如果你有烦恼,就告诉我,我会帮你解决的。”
  ——乍一听,简直像是存在于白日梦中的王牌台词。若这句话是出自某个拉丁系大汉,或者蓝白猫型机器人口中,我大概会由于梦想成真而感激流涕着跪倒在地。然而既然话语的主人是某位眼神凶恶堪比AK47扫射的同龄少女,就值得好好思量一下了。
  “那个……沈丁花,”我小心翼翼地选择着词汇,“你的心意我很高兴,不过我没有什么烦恼……”
  “别开玩笑了!”
  沈丁花毫无预兆地猛然拉扯秋千的铁链,后者在这幽静环境中发出巨响,吓得我肩头狼狈地一颤。
  “怎么可能存在没有烦恼的人!人只要活着,只要与人交流,必定会面临痛苦的境地。看你这幅畏畏缩缩的样子,在学校也好在家里也好一定经常被人欺负吧!把名字告诉我,我去抹杀掉他们!”
  “抹、抹杀?!”
  光天化日下发表什么犯罪宣言啊这女人,而且臆测太失礼了,固然外表看上去平凡无奇,我的性格可没有懦弱到被欺负的程度。
  “你冷静一下,我没有被欺负,再说为什么沈丁花你要替我出头?我们虽然是同桌,从开学来就根本没说过话吧。”
  “这个现在你还不需要知道。”
  沈丁花像是赌气般猛地把头转向一边,不过她一直给人气呼呼的印象,我也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在生气。
  等待了片刻,依然没有从她那方开口的迹象,我只好忍着头痛整理事态。
  “总、总之,先别管有没有陷入麻烦,沈丁花你就是想帮我的忙吧?”
  “你要这么理解,也不是不行。”
  沈丁花转过头,漂浮于浅棕色虹膜上的黑色瞳仁直勾勾盯视着我。我有些不知所措,总之先直视回去。
  经过良久的对视,我败下阵来。看样子不从我嘴里榨取些什么她不会罢休。
  我犹豫了一下,将从上月开始缠绕心头,与其称之苦恼,不如说是令人迷惑的问题倾吐而出。
  “虽然也谈不上是烦恼……不过沈丁花,像你刚才所说的,这所学校确实存在霸凌事件。”
  沈丁花挑了挑眉毛,露出“果然如此”的鄙夷神情,我赶忙挥动右手解释:
  “不过受害者不是我。”
  “啊?那是谁?”
  “我想说了名字大概你也不认识,并不是我们班里人,是和我同在一个社团的朋友,叫做风船。”
  “名字什么的根本无所谓吧,快说重点!”
  对你这种一年到头也不和旁人说半句话的家伙来说可能确实无所谓吧。我在心中腹诽,同时脑中闪过为什么沈丁花很自然地对我直呼其名的疑问。
  “我也是才发现不久。我们的社团[火山研究会],呃……如字面所见内容就是研究国境内、国境外、银河系内、银河系外的火山,顺道一提我最近负责的是红矮星581G……啊,不要向我踹泥土。”
  我退开两步,抖掉溅在手臂上的泥星,同时为沈丁花那炸弹般的脚力以及炸弹引线般的短促耐性而惊叹不已。在遭到更强劲的攻击前,我赶忙将话题进行下去。
  实际上我发觉到风船境况的契机纯属偶然。
  像我们这种科研性的社团,除了梦寐以求的一年一度火山实地见习考察以外,日常的社团活动就只剩下收集自己喜爱的学术资料而已。学校图书馆附属的旧书库便是资源宝库之一。说是书库,其实不过是个20平方不到的窄小地下室,那里藏书资源虽多,规划却乱七八糟,一不留神便可能因为肩头碰到某个小物品而牵一发动全身,造成大规模地震。我也好几次因触发塌方事件被活埋进书海,实在相当痛。
  上月下旬,接到社长命令,我和风船两人一同前往旧书库寻找冰岛雅法拉火山的画册时,风船被一本硬壳小说砸中了脑袋。那本叫地球什么来着的小说看上去厚到能砸开核桃,也许是正中某个不妙的位置,风船当场便两眼上翻晕了过去。我焦急地摇晃瘫倒在地的他,不慎间踢到侧面书架,四方的书本立即像雨水……不,冰雹般抖落,忠诚地遵循重力守则拍打在我们身上。等待震动平息,用手臂护住身体的我尚且无事,平躺于地的风船则半个人惨遭掩埋。我拉住他的脚踝将他从书山中拖出,经历过那种近似冲锋枪连发的撞击,风船依然没有从昏厥中苏醒,我开始真心担心起他来。
  差不多就在这时,我留意到了风船侧腹的伤口。如果不是图面过于易懂,我或许会将那看成蹩脚刺青而一掠而过,但是不对,刺青师不可能在人的皮肤上写出那种不雅内容。这应当是某人,出于某种性质恶劣的玩笑心理,以美工刀切开皮肤,一笔一划刻出的字句。
  “然后呢,上面写了什么?”
  沈丁花打了个哈欠,看来得知同龄人遭受苦难的事实丝毫没有动摇到她的心境。
  “呃……”我回想起那永远不可能在电视黄金档上看到的猥亵字句,瞥了一眼沈丁花,踌躇着选择表达方式,“不适当的字眼,你不会想听的。”
  “啊是吗,算了,反正我也快听腻你那磨磨唧唧装腔作势的语调了。总而言之,把欺负那个什么风船的人找出来抹杀掉,你的烦恼就解决了吧。”
  提到“抹杀”两字的同时,沈丁花不知为何咧开嘴,将两颗犬齿暴露在空气中,浮起一种极其凶恶笑容。我不经意打了个冷颤,赶在她付诸实践前辩解。
  “不对!我想叫你帮忙的不是这个。”
  “哈?”
  “那之后,我顺带检查了一下风船的全身,很厉害呢,像是背部、上臂、大腿……衣服遮住的地方大致都有零零碎碎的伤口,而且看上去非常新,应该没有一个超过两周。我猜想他被欺负可能是最近的事情,调查了一下才知道,上月开始,风船被他们班级三个混混男盯上。午餐餐费被抢走,书包被烧掉,用美工刀在身体上写字大概也是欺负手段之一,同班的同学……都装作没看见的样子。”
  “红叶,你……”沈丁花突然将屈起的食指抵住下颚,凝视着我做出思虑的动作,“还以为只是豆芽菜一根,比我想象中更有行动力嘛。”
  豆芽菜?!
  “无论如何,风船受到欺负是不争的事实,不过让我迷惑的一点是……”我咬紧了臼齿,抬头看向蹙眉瞪视我的沈丁花,“我不知道该不该去帮助他?”
  沈丁花有些讶异地张开了嘴。
  “风船是个好人,社团活动时我们经常两人一组行动。虽然有些木讷,但时不时也会说出些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小幽默来。我本以为他的个性绝不至于落到被欺负的地步才是,不过现实如此我也无话可说。最要紧的是,风船并没有向我求助。”
  “……”
  “当然,男人的自尊这点我也不是没有考虑到,不过都已经被弄到遍体鳞伤的程度,偶而向我这个友人诉苦也不是太丢脸的行为吧。但是风船他一直都隐藏着伤口,社团活动时也总是没事人一样傻笑着。我有试着在闲谈的时候暗示过,果然风船还是丝毫不提及受到欺负的事。换句话说,他本人恐怕并不希望接受我的援助。在这种情况下自以为是地贸然出手,反而可能伤到他……每次想到这里我便迷茫不已,你有什么看法吗,沈丁花?”
  我诚挚地向看起来很不耐烦的沈丁花咨询。对方沉默了三秒,红唇中蹦出一个词汇。
  “恶心。”
  “什——”
  “忧心这个忧心那个,你是陷入单恋的少女吗?!被害者是什么心情?那种事情谁有空想!勇者救公主时有问过公主的想法吗?超人拯救地球时有管过地球的意见吗?”
  “就算你拿那类虚幻的东西来举例子也……”
  “啊啊啊烦死了!人类真是烦死了!”
  沈丁花突然用两手粗暴地搔乱自己的头发。
  “把两方都抹杀掉就可以了吧!那样问题就完满解决了吧!”
  “连解决的解字都摸不到边啊!还有请不要一口一个抹杀,那算你的口头禅吗?听好了,我犹豫的是,该不该由我出手帮助风船,为什么总是一一牵扯到暴力方法上去。”
  “你在说什么?比起脑力,当然是暴力要直白有效得多吧。”
  “这算哪门子B社会哲学……”
  我深深扶额,果然选择和沈丁花商谈这件事从根源上来说便是大错特错。话说回来虽然从日常行止就能看出蛛丝马迹,这家伙的个性果真凶暴到没边,这世界上还找得出第二个将抹杀挂在嘴边的高中女生吗?而且重点是每每提到这些危险词汇她都会目似无自觉露出微笑,看得我寒毛卓竖。
  “那个,天色也不早了……”我扶了扶肩上的通勤包,感到连同身体的芯也变得疲累不堪。“今天我还是先回去了,风船的事我回头会自己再斟酌,你也趁早回家吧,再怎么说女孩子独自走夜路还是有些危险。”
  “等一下,”沈丁花猛地从秋千上站立起来,一步步向我逼近。我被那身高不如自己,却仿佛在背后燃起熊熊黑焰的身影震慑,没志气地倒退了两步。
  沈丁花走到我面前,一把揪住了我的衣领,疾言厉色地说道:
  “干什么自说自话地打算逃走,你的烦恼还没有解决吧。”
  “我也希望解决,但怎么想都是僵局啊,难不成投硬币?”
  沈丁花面色阴暗地瞪了我一会儿,突然抬起不知何时已凝握成拳的右手,在我意识到她动作的实意之前一拳击中我的心口。
  我痛得满地打滚,恍惚间感觉到有人从外套口袋中抽走了什么东西。
  “喂?你就是风船?……你管我是谁!这边有个笨蛋为了你受伤的事情在意得不行,被欺负了既不反抗也不向朋友求助,你是想怎样?!哈?痛觉麻痹?计划?谁知道啊那种事!结果到底怎样,你希望红叶来帮你吗?不希望红叶来帮你吗?……那种事情自己去说!”
  沈丁花“砰”地将我的手机砸进了沙坑,做了个深呼吸后,望向依然蚯蚓般在地面上匍匐的我,显得讶异万分:“你趴在那里做什么?”
  到底是谁害的啊!
  我觉得到了这种地步就算再害怕也必须向她抱怨几句,撑起身体酝酿骂言时,空气中响起了Jevetta Steel的《Calling You》。是我的手机铃声。
  我护着心窝步履蹒跚地走向沙坑,刨出陷入沙面30厘米的手机。经过那种程度的冲击依然能完好运转,回头可以考虑一下给开发公司寄感谢的明信片。
  随便想着些有的没的,我按下了通话按钮,电波对面传来了风船一贯温和的声音。
  两分钟后,我阖上了手机翻盖。
  “解决了?”
  重新坐回秋千上的沈丁花挑着眉毛看我。我点头。
  “我之前一直以为风船不讲情理地被人欺负,没想到事实是他受全班所托,自愿担起了受欺负的任务。那三个混混,似乎是他们班级的毒瘤,长期以来大家都隐忍不发,不过最近终于到了临界点的样子。这个时候先天痛觉麻痹体质的风船,提出由他来招惹混混们,在身体上留下物理证据,同时班级里其他人也会为他作证,下周就预备将那三人送去警局,至少也应该可以让他们退学。”
  “真是麻烦的对策……不过计划完善这点我也不予否认,姑且算是不坏的做法吧。”
  沈丁花食指抵着下唇若有所思地说。
  “风船在电话里同我道歉,然后道谢了。”
  我笑起来。
  “也谢谢你,沈丁花。没想到我的问题真的完满解决了。”
  “诶?”
  秋千的晃动戛然而止,沈丁花抬头盯着我,不知为何表情有些呆滞。
  “我,实现了你的愿望?”
  “你非要用这种说法的话,倒也没错。”
  沈丁花茫然地望向四周,又重新将视线焦点集中在我身上,眼神变得锐利起来。
  然后她笑了。
  那是粲然夺目,令旁观者忘却呼吸的美丽笑颜。
  仿佛幸福满溢,胸口被温柔情感填充,天真而无邪,天使一般的笑容。
  “这样一来……”
  沈丁花站起,慢步向我走来,我被那笑容所带来的压倒性冲击力摄魂在原地,一步也移动不得。随着少女的靠近,我察觉到自己的面颊不受控制地噌噌涨红起来。
  沈丁花站到我面前,轻笑着偏过头,两颗犬齿咬上了我的颈项。
  “你就是我的东西了,红叶。”
  
  

  出生至今17年,若是换算成秒,我也活了相当长的时间。除开幼儿园的无知时光,印象中我还未曾有过对异性施加暴力的先例。
  然而,讲绅士风度也是要看场合的。
  “很痛啊……竟然对毫无防备的人用膝撞,你的神经不正常……”
  沈丁花两手捂着腹部,表情扭曲地后退了几步,咬牙瞪视我。
  “那是我的台词!突然蹿上来咬人,你狂犬病发作吗?!“
  我摸了一下脖颈,侧面传来一阵湿漉漉的触感,将手拿到眼前时赫然看到了沾染在指尖的血光。
  “惨了,这下要去打疫苗了。”
  “放心吧,已经感染了,血清也好球蛋白也好救不了你的。”
  “你果然有狂犬病吗?!”
  “哈!谁会得那种低级的东西。”沈丁花突然直起身,鼻孔朝天不屑地笑起来。
  “感到荣幸吧,红叶,今后你再也不会被蚊子咬了。”
  “蚊子?你在说什么?”
  沈丁花直视着我,也许是玻璃折射的昏红光线带来的错觉,我仿佛看到她的瞳孔泛出一片血光。
  “现在开始,你也是吸血鬼的一员了。”
  
  “沈丁花。”
  我上前两步,搭住了她的肩膀。由于身高差,沈丁花30度角仰着头,疑惑地看我。
  “我……漫画基本看历史派的,Fantasy(幻想)型的实在有些吃不消。”
  所以等你想讨论五代十国的事时再来找我吧。我这样对她说。
  沈丁花瞬间变得面无表情,突然将右手伸进校服裙子口袋,拿出来时手上已经出现了一长串钥匙。
  只见她灵活地操作着拇指依序拨动钥匙串,最后拽住了其中一把看上去极为普通,像是用来开自行车锁的平片钥匙。
  “把手伸出来。”
  她用平静的声音吩咐。由于不明其意,我老实伸出了左手。
  沈丁花的右手犹如中型核桃钳般牢牢固定住我的手腕,左手则握紧钥匙的锯齿部位,抵住我的掌心猛地向外拉了下去。
  剧痛无比,如果用美工刀也许还不至如此,在凶器是钥匙这种不明所以的钝器的情况下,伤口辛辣地刺痛着,皮肤产生了很不规则的破绽,鲜红血液从内部潺潺渗出。
  “啊啊啊啊啊啊!”
  我弯下腰捧着手掌呻吟。
  到底怎么回事啊今天,沈丁花用钥匙割开了我的掌心,沈丁花在我脖子上咬了一口,沈丁花把我的手机丢到了沙子里,沈丁花硬把我拖到了公园,沈丁花在校门口和我搭话。说到底沈丁花为什么要和我搭话?!明明一年间都没见她和任何人说过话!
  “沈……丁……花……”
  我像念杀父仇人的名字般咬牙切齿地呼喊她的名字。
  “别装痛了。”
  结果她雪上加霜地踹了我一脚。
  “伤口应该已经回复了,你自己看看。”
  “哈?你在说什……”
  我将视线移到手掌上,喉头突然被硬物梗塞。
  那个硬物唤作“常识”。
  “怎…么会……”
  我抬起左手,上上下下仔细端详着。
  皮肤,是完好的,连血珠一滴都没有留下。掌心的纹路……虽然我不记得它们本来的样子,不过乍一看毫无违和感。
  整只左手都完好如初。
  我开始脊梁冒汗,猛地后退数步,和沈丁花拉开距离。
  “你做了什么?”
  我防备地盯着沈丁花,对方一脸无奈,不耐烦地撇嘴回答我。
  “什么都没做,是你的身体擅自回复的。今后,除了掺杂了我的唾液的伤口以外,无论身体再怎样碎成渣,血和肉都会回到你的身上。换句话说,你再也不能体检和献血了,在针管中活动挣扎的血液一定很有趣吧……哎,反正不体检也知道不可能生病啦。”
  谁都好,请快点告诉我今天是愚人节吧。如果不是,我怎么可能在现实中听到这么蠢的对话。
  我头痛欲裂地再次省视自己的手掌,依旧是找不到一丝割痕,然而方才皮肤被锯齿粗暴刮开的痛觉冲击却鲜明地刻于海马体中,实在无法将那定义为错觉。
  感受到脑中管理逻辑和常识的部分从脚底开始哗啦哗啦逐步解体,我全身心被恐慌笼罩,不禁沁出眼泪来。
  “诶?为什么要哭?”
  一旁的沈丁花露出打心底里不解的表情。
  “像你这种随随便便就做出会给人造成心灵创伤行为的…吸血鬼是不会理解的!”我用手背大力抹掉眼泪,一边大声质问沈丁花,“结果你把我骗到公园就是为了把我变成怪物的同类吗?!还特地说出要帮我解决烦恼之类的话,是想嘲弄我吗?!”
  “不、不要叫我们怪物!吸血鬼是这个世界上最优雅的物种,你应该高兴才是……”沈丁花嘟起了嘴,有些讪讪地将头偏向一边,“虽然我也承认在帮助你这点上有些动机不纯,不过‘转化人类前必须达成对方的一个愿望’是我们家家训,我也没有办法……”
  “说到底为什么是我!”
  我悲愤地问出了最为不甘的问题,沈丁花回答地很干脆。
  “因为你坐得离我最近啊。”
  我抱着膝盖蹲到地上,开始打心底怨恨起最初排座位的班主任来。
  “红叶,真的……有这么沮丧?像我刚才说的,身为吸血鬼有很多好处的。”
  “比如什么?”
  “比如可以喝血。”
  “……”
  沈丁花开始精神奕奕地解释起AB型血做成的袋装果冻的美味之处,但是啊沈丁花,也许你以为这是很好的安慰方式,不过根本只让我的情绪更加低落了数倍而已。
  我注视在泥土上成队爬行的蚂蚁,突然想到一个根本的疑问。
  “沈丁花!”
  “什、什么?!”
  被我骤然起身的动作吓到,沈丁花猛地眨了几下眼,僵硬地看着我。
  “从你刚才说的听来,你有很多可贮藏的血液食品,那为什么还要吸我的血?”
  “嗯?”沈丁花微微倾首,“进食和转化是两回事,我并不是因为肚子饿才咬红叶的,那样的话就不需要特地去完成‘达成愿望’这种麻烦到死的转化仪式了。”
  “也就是说你一开始就想把我变成吸血鬼?”
  “是啊。”
  “为什么?”
  “这个嘛……”沈丁花将鬓角的长发绕在食指上,清亮的双眼笔直看向了我,“实际上,我有件事情想拜托你。”
  
  
  我从出生至今居住的城市——即我的家乡,是个平凡无奇的地方。经济普通,人流适中,历史人文景观稀缺,城市规划建设马马虎虎,连空气也算不上好。唯一可以微微夸口的地方,大概就是这里出产的蛋黄果很好吃,算做特产之一,虽然我不想提及全国喜爱蛋黄果甚至知道蛋黄果是什么东西的人的数量。无论如何,我的家乡就如乞力马扎罗死火山般,一直平静且默默无闻地立足于省内某个角落。然而今年夏天,家乡突然由于一人之因,一跃成为脍炙人口的热点名词之一。
  那个人便是当今最受拥护的国家元首……开玩笑的,其实是当今最受唾弃的连环杀人魔。
  身份不明,性别不明,年龄不明,短短一个月内便犯下十多起杀人案件,而且通通集中在一个中小城市……综上要素,可以想象出政府与媒体对此热血沸腾的态度了。
  虽然报纸上不断出现同城的受害者,不过至今我认识的人都还平安无事,在最初的紧张过后,这段时间我已经不太去关注那位杀人魔的事了。因此,从沈丁花嘴中提及他/她,令我稍感意外。
  “这两个月我都非常繁忙。”沈丁花吸了一口冰镇西印度樱桃汁,舔了舔被染得鲜红的嘴唇。
  日暮已降,路灯且没有安置一只的公园很快陷入比墨汁更浓郁的漆黑。哪怕对方是异形也好吸血鬼也好,在暗处与女生两人独处有违我的伦理观,结果我强邀沈丁花踏进了附近的咖啡馆。我们二人对坐于靠窗雅座,各自面前摆放着清凉饮料。
  “现在父母出国,家庭事务全权交予我身上,几乎每天都要处理到一、二点,如果不是吸血鬼的话绝对会有黑眼圈。”
  她揉了揉眼睛,突然自己笑个不停。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心想这算什么,吸血鬼式的冷笑话吗?
  说来不知是否是错觉,总觉得打从我变成吸血鬼后她的态度好像软化了不少。
  “哈哈哈……啊……什么来着?总之我最近很忙,直到下个月家人回来前恐怕都难以抽身,没想到这个时候眼底溜进了一只碍眼的苍蝇。”
  “……杀人魔吗?”
  “没错。”沈丁花用勺子捞出果汁中的浮冰,丢进嘴中。“虽然不知道是哪边的谁,这么明目张胆地在我的领地横行,作为临时领主视而不见的话,传出去会被笑话的。”
  “你的领地?”
  “不错,我们家族自古就在这里扎根,所以这个城市就是我们的领地。”
  她咯吱咯吱地嚼着浮冰,尽数咽了下去。
  先不管这个强盗逻辑,我感到少许迷惑。
  “换句话说,因为是领主,所以你不能放任这里的人被杀吗?”
  “哈?不要误会,我才不在意人类的死活。不过啊,就算是红叶你,冰箱里的鸡蛋被不知哪里来的外人随便取走砸碎也会觉得不愉快吧。”
  沈丁花对着虚空目露凶光。
  我也对她目露凶光。人类在你眼里就是鸡蛋吗!
  “结果你想拜托我的该不会……”
  “嗯,代替事务繁忙的我找出他,红叶,我要亲手将苍蝇碾碎。”
  “啊啊啊……”
  我抱住头呻吟,一掌拍向木桌,使得玻璃杯和调味瓷罐通体前移一厘米。
  “既不是要和僵尸战斗也不是要和邪神对抗——为了这种委托,不需要特地把我变成吸血鬼吧!”
  “没、没办法啊,如果让你帮忙的话就必须和你对话,但是我不想和人类讲话……”
  “只因为这个理由?”
  沈丁花用宛如在诉说“难道还需要其它吗”的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我。
  我瞪了她一会儿,终于全身无力地瘫倒在椅子上。
  “风船的事情我有欠你人情,所以这件事我会试着尽力帮你。”我盯着天花板,有气无力地说,“不过事情解决后你能不能把我变回人类。”
  “红叶,你的要求简直像在问我能不能把挤出来的牙膏塞回牙膏管,我从未听说过转化成功的吸血鬼变回人类的例子。不过你坚持到这地步的话,我倒也不是不能帮你查一下资料。”
  “啊是吗,那就务必拜托了,我希望来年自己领到的身份证上,‘公民’二字名副其实。”
  “什么嘛。”沈丁花看似颇为不满地叼住吸管,一口气吸干了杯中的鲜红液体。
  “明明吸血鬼要好得多。”
  她低声念叨。
  
  

  脱离人类身份的隔天,学校进入期中考试周,成绩80%都靠临时抱佛脚的我忙于复习,只得暂且将吸血鬼杀人魔等抽象且不切实际的问题抛掷脑后。真正能够静下心来调查时,已经是隔周的周五晚。不过既不认识少年侦探,也不存在做警察的亲戚,我能做到的调查也仅仅是在网络上换着关键词搜索而已。我试着将杀人魔的犯行整理摘抄到笔记本上,学着电影中的警探画成图表,反复推敲思索数十分钟,结果还是一头雾水。
  我叹着气,决定补充过能量再继续脑力活动,于是下楼到厨房的冰箱冷藏柜拿取瓶装果蔬汁。上周回到家后,沈丁花便通过宅急送托运了足足三箱饮品过来,咖啡酸奶运动饮料,品种应有尽有,听说每瓶里都加入了15~25%不等的血浆。我将那些纸箱藏到床下,只挑选家人绝对不会喝的种类放入冰箱,话说回来我一样不喜欢果蔬汁就是了。
  一边灌着饮料,我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前,打开门后才发现房内多了一人。
  “别擅自进来啊。”
  我冲着坐在书桌前不断移动鼠标的同胞妹妹抱怨。
  妹妹——枫回过头对我淡然一笑:“只是来提醒你把CD还给原主前记得将上头的指纹擦干净而已,顺便借用一下电脑。”
  “那快点用完。”
  我嘱咐道,然后自己走到床边坐下,继续一口一口啜饮味道怪异的果蔬汁。
  霸占住电脑的枫也不知道在做什么,从后方看去鼠标动作如飞,不断开阖着浏览器窗口,她一边作业一边和我搭话。
  “我看到历史记录了,没想到红叶你会在意杀人魔的事情呢,果然你也参加了竞猜吗?”
  “竞猜?”
  “是啊。”枫对着电脑屏幕点了点头。
  “那个预测杀人魔下一个犯罪地点的竞猜,听说全年级都在玩。”
  “等一下!”我猛然从床上站起来,差点漏出手中的果蔬汁,“那是什么?详细告诉我!”
  原来你不知道啊。
  枫暂时停止了手部动作,放下鼠标,转了个身面向我。
  “大概是上个月中发起的游戏,大家定时在校网的指定帖子内写下预测的犯罪地点,然后根据与实际地点的距离远近计分。这么说起来好像的确没有看到你们班级的人,不过除此外几乎整个二年级都参加了。”
  “我们班和外界的协调性是零啊。”
  这恐怕和沈丁花整天向外迸发的危险气质脱不了干系。
  不过比起那个更重要的是,
  “连你也参加了?”
  “是啊,因为很有趣。我的累计积分已经到了265分了哦,上回天文馆的预测离杀人地点只隔一条街。”
  “……做这种事情有什么意义,完全是靠运气来蒙的吧。”
  “不能这么说啊。”枫笑着撩了撩头发,眼神亮晶晶地盯着我,“实际上,每回都有人得到满分。”
  “满分?”
  “没错,也就是说完全命中犯罪地点。”
  面对我哑口无言的表情,枫心情很好般将下巴放到椅子靠背上,继续用故作神秘的语气讲道,
  “因为是匿名版块,无法确认大家所报学号的真实性,因此虽说每回猜中的人都不一样,实际上是同一个人冒充周围不上网的人的名义参加游戏也说不定。那样一来,那个每回都猜中的人,不是ESP能力者……”枫垂下了浓厚的睫毛,眼神诡谲地看向自己的手指,“就是杀人魔本人吧。”
  我仿佛听到了脊髓冻结的声音。
  室内的空气瞬间凝重起来。
  “啊哈哈,开玩笑的,红叶总是马上就认真起来,真可爱~”枫看着我的脸,忍俊不禁般发出明朗的笑声。
  “那个杀人魔虽然在犯罪时间和被害人的选择上有很大的随机性,不过犯罪地点其实存在着唯一一个规律呢,那就是基本都在大楼顶端,真是个喜欢高处的杀人魔。我们市内高大的建筑虽然不少,不过也不像大城市那样无以计数,一个一个数过来总有蒙对的人,游戏就只是游戏而已啦。”
  所以别害怕。枫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怔了两秒,猛地抓住她的手臂。
  “枫!”
  “诶?什么?”
  “下一个可能作为犯罪地点的建筑大概有多少座?”
  “咦?从至今为止大家报出的高楼数量来看,至少有三、四十座吧,而且不止大楼,像是电视塔,天空走廊那种地方也有可能啦。”
  “嗯,总之能不能把详细地址都整理出来告诉我。”
  “哈?”枫用不可理喻的眼神看着我,“你拿那些什么用?”
  “总之有用啦,作为交换这一周便当的蔬菜我都会帮你吃掉的。”
  “你、你说真的?!”
  枫突然扑向我,捧起我的双手,两眼发出明亮的闪光。
  “嗯,不过只有一周哦,还有相对地你要吞维生素片。”
  “嗯嗯,那也比吃蔬菜好上一亿倍。”
  枫做着山呼万岁的手势像小孩子般兴奋地在床上蹦跳。
  我在一旁以怜悯的眼神默默守护她。
  不用吃蔬菜就能开心成这样,谁来救救舍妹吧。
  定下杀人魔情报与蔬菜之间的等价交换约定后,由于想要打电话问候风船,我将絮絮叨叨依然打算上网的枫赶出房间。
  “真是的,小肚鸡肠!”被我推到门口的枫很不高兴地瞪视我。
  “是是,只要你改掉一激动就破坏鼠标键盘的毛病,爸妈应该还是很乐意送你一台电脑的。”
  “什么嘛。”枫皱着眉头似乎打算反驳,眼神却像捕捉到什么般突然止住了话头,不愉快的神情渐渐被疑惑取代。
  “红叶,”她将手伸向我的脖颈,“那个创口贴已经贴了一周了吧,是什么伤口,难道还没有愈合?”
  我一个激灵,砰地阖上了房门。对面传来枫手指撞到房门吃痛的声音。
  “对女生这么粗暴,你会有报应的白痴大哥!”
  “等你进化成女生再说吧笨蛋妹妹!”
  
  
  “小红叶,最近总觉得你很奇怪啊。”
  放学时间,正当我不紧不慢整理书桌时,同班同学、兼损友之一旦蕗擅自跑来我的座位,一把勾住了我的脖子。
  “啊?哪里奇怪了?”
  我斜眼看他。
  “哪里都很奇怪啊。”旦蕗这样强调,然后偷瞟了一眼左侧座位目光如炬盯视着课桌上削尖的铅笔的沈丁花,稍稍压低了声音。
  “你最近放学都不和我一起去书店看漫画了。”
  “我有解释过吧,我要去……”
  “——是是,去钓鱼。你找借口的水平真的有待加强。而且不止这个,午餐的便当莫名其妙增加了大量蔬菜,突然带起时尚的首饰,身上还散发着奇妙好闻的味道……太怪了!”
  “这个是——”
  “是恋爱了吧。”
  我正想解释时,一个耳熟的声音插进了对话。
  呃……恋爱?
  “放学后不见人影是因为要去约会,午餐的便当蔬菜增加是为了控制体型,突然戴起首饰也是为了在外观上加分,身上散发好闻的味道……大概是男士香水吧。综上所述,红叶怎么看都是交到女朋友了。”
  风船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我们教室中,笑容满面地把误会引导向更加无可救药的方向。
  “什么?!你有女朋友?去死吧!”
  旦蕗摆出一副深受背叛的痛心表情,我赶紧摇摆双手争辩。
  “不、不是的!”
  “还说不是?那事实是怎样?”
  他将脸逼近我,眼神像是要在我额头灼烧出洞孔。
  我回想起事发的缘由。
  放学后不能去漫画书店是因为我忙于奔走共46处之多的高楼。便当的蔬菜增加是出于和枫的约定。时尚首饰……大概是指我脖颈上戴的黑色皮制项圈吧,长时间贴着创口贴过于引人瞩目,不用说项圈是我为了遮掩沈丁花的齿痕而不得已戴上的。最后身上的香味,那恐怕是沈丁花以扔标枪的姿势投到我胸口,盒面印刷了spf50/pa+++等谜样字符的防晒霜的气味,如今已经吸血鬼化的我没了它白天根本没办法在外头行走。
  所有问题在一瞬间于我脑中给出了完美且合乎逻辑的解答,然而,
  “快说啦,结果是怎样?”
  “……我有女朋友了。”
  “啊啊啊啊啊啊我诅咒你——”
  旦蕗哭着奔出教室。
  “看样子会消沉上很长时间呢。”风船的目光追随着旦蕗的背影,不出一分钟,像察觉到什么般掏出了手机,“啊,果然来了,诉说自杀倾向的短信。作为友人不能在这里置之不理,我去看看他。”
  “那家伙真是笨蛋啊,我也一起去。”
  “红叶去了大概会起反效果,这边就放心交给我吧。”风船做了个不知意欲为何的peace手势,“而且接下来就是社团活动时间,帮我跟社长说一声今天请假。”
  冲我挥了挥手,风船撇下一句“恭喜交到女朋友”,消失在教室门口。
  我想到事情一经传开,今后可能都不会收到[魔法师互助会]赠送的红豆面包和免费漫画了,不禁沮丧不已。
  正当我心情低落地将头搁到课桌上时,突然发现沈丁花的视线焦点不知何时已从铅笔尖端转移到了我的脸上。
  我带着倦意不明所以地回望着她,不知不觉两人开始对视,整整三分钟间,沈丁花一次都没眨过眼,那酷似冰霜的眼神仿佛在期望我突然出个水痘什么的,我感到自己的眉心渗出冷汗。
  “……怎、怎么?”
  “……”
  “对了!那个……这个周末下午能不能抽出一点时间?有个地方想和你一起去。”
  静待了30秒,沈丁花突然原地立起,跨着正步走出教室。我脑中写满困惑,却实在没有气力追上去问个明白,只能默默目送她。
  在我脚步沉重地前往社办的途中,插在外衣口袋的手机震动起来。
  短信发件人为沈丁花,内容大概是针对刚才的答复。
  【嗯\(≧▽≦)/】
  女生真恐怖,要怎样的手误才能按出\(≧▽≦)/来?
  我摇头感叹着,一边拧开了社办的门。
  随着木门开启,一股刺鼻的染料与电焊味扑面而来。
  “哎呀,小红,你来啦。”
  前方三米处,手持电钻的人回过头,推开了脸上的护目面具对我微笑。
  “……学姐,你在做什么呢?”我打了个喷嚏,“好难闻。”
  “会有这种感想也不奇怪,电焊药的主要成分是锡和铅,而其中铅就含有麻痹神经末稍的毒素。”
  “不……我不是在问这个。”
  为什么温文尔雅眉清目秀,宛如旧时代闺中小姐的原原学姐非得捧着电钻不可?
  “我是在制作火山模型哦,预备在今年的艺术节展出。”
  “啊,那样的话我也来帮忙。”
  “有热情是好事呢,不过手工作业危险性太大,小红暂时帮忙整理一下资料吧。”
  原原学姐放下电钻,从橱柜中捧出约高三考生一年份模拟试题高度的文件。
  我立即开始赌咒起30秒前的自己。
  “说来今天小风来得有些晚呢。”
  “啊,对了。”面对前成山的文件欲哭无泪的我回过神,“风船有些事,今天不会来了。”
  “是嘛。”
  原原学姐颇为遗憾地倾头。
  “原本预定今天要针对艺术节开个会议,全员不到齐没有意义了,那就改天吧。”
  她说着站了起来,用红色马克笔在墙上的考勤表上圈了个标记。
  考勤表上只有三个名字。没错,所谓[火山研究会],是成员仅只三人的迷你社团,社长为三年级的原原学姐,风船与我分别是第一社员与第二社员。
  本来,这种规模与活动主旨都冷僻得可以的谜样社团是不可能在学校中占有一席之地的,然而我社不光许可成立,还成功获得自己的社办以及相当可观的经费,这一切都要归功于正坐在办公椅前轻咬着自动铅笔省视手绘地图的原原学姐。
  学校也是社会,并且是阶级分明的资本主义社会,有能力者受到优待是理所当然的事。而在其中,原原学姐可以说是真当配得上文韬武略博古通今八字的超能者。
  从各学科考试、运动竞技……到校内的写生大会,制霸了一切有排名领域的首位。传闻一天能背一千个单词,被全校上下视为S级的大妖怪。前段时间的期中考试,学姐因为干出了拿到全科满分这种疯狂的事,甚至被班主任叫到教师办公室劝诫“放松也是很重要的”。的确,即便平日的平均成绩便在95分上下,再怎么说全科满分也太夸张了,简直像在鄙夷出陷阱题的教师们,被担心学习过头也不奇怪。
  话虽如此,平常在社办的原原学姐却全然不见那种傲视群雄的霸气,对我来说她只是个喜爱火山的博识学姐而已。
  我装作阅读资料,趴在书桌上发呆。原原学姐也暂时停歇了电钻作业,于靠窗座位落坐,一面啜饮绿茶一面专心致志翻阅着偏门古籍。
  由于无事可做,思虑不由自主绕回了最近一直盘踞大脑的杀人魔事件,仔细一想,好像还没有同沈丁花以外的人认真商讨过那个。不,和沈丁花的电话交流其实也算不上商讨,最后总是偏题到莫名其妙的方向去了。我回想起自己不能称为贫瘠却也绝不充裕的人际网,在那一溜除了笨蛋就是变态,要么就是笨蛋兼变态的人群当中,原原学姐那颗聪颖的头脑犹如启明星般常耀于夜空,我想她一定能帮到我。
  回过神来,我已经突兀地呼喊了学姐的名字。
  学姐闻声抬首,目光温和地凝望我,我这才记起自己根本还没有想好问题。
  “那、那个……学姐对杀人怎么看?”
  “诶?”学姐怔了一下,嘴角浮起略带促狭的笑容,“听上去不像是政治课的课题呢,小红为什么对这个感兴趣,难道说有想要杀死的对象吗?”
  “不会不会!”我大吃一惊,赶紧摆手表明清白,“近段时间杀人魔事件不是闹得沸沸扬扬吗?然后有朋友拜托我收集相关的资料……”
  “真是喜好脱俗的友人呢。不过,应当说是现代社会人性扭曲的体现形式还是怎样,实际上有这种猎奇趣味的人并不在少数,去专门的网站上也许能够找到详细到令人惊讶的丰富线索和各式猜想哦。”
  简直像是经过调查的口吻,莫非学姐对这起事件也很感兴趣吗?
  “网站的事情我也会去查的,不过难得提起,想听一下学姐鞭辟入里的见解。”
  “就算追捧我,也不会给你零用钱哦。” 学姐用食指指腹轻抚辫尾的碎发,突然向我投来认真的眼神,“而且杀人者的心理,我认为除非必要否则不要太加关注得好,会将最终手段误会成最佳手段的。”
  “哈啊……”老实说后半句没听懂,我姑且点了点头。
  “不过,小红你无论如何都决定参与这起事件的话……是呢,比起其他的,多加留意一下犯罪动机比较好。”
  “动机?可是新闻里说那个杀人魔是随机杀人,至今为止被害者年龄性别身份没个统一,难道不是只为了好玩吗?”
  “就算是以快乐为主的剧场型犯罪,犯人基本也存在特有的动机哦。我觉得呢,小红,杀人是一件非常费力的事。将一个人类杀死不等同于拍死手边的蚊子,以那个杀人魔来说,凶杀本身所需要的劳力,逃避警方与民众眼线所需要的反应力,对身边人掩埋身份所需要的意志力,为谋划下一次杀人所需要的脑力……总而言之,杀人这种麻烦过头的行为,没有相当的执念是做不来的。”
  “执念……”
  “没错。一般而言,连环凶杀案是很难持续下去的,毕竟在凶手是同一人的情况下,随着犯罪次数的增多,警方手头的线索也会随之增长。但是那个杀人魔,犯案数量即已超过二十人,警方却看似依然没有特别大的突破,小红你觉得这代表了什么?”
  “诶?我们的警察太无能……?”
  我没什么自信地答道。
  原原学姐抿了一口茶水,轻轻摇了摇头。
  “如果死者只有三人四人,可能确实可以归咎为警方的失责。但在现在的情况正相反,应该是杀人魔太过优秀了。能够在在这种小城中,以如此短促的周期重复杀人这一入不敷出的重劳动,并且做得滴水不漏。至少说明每一次杀人都经过冷静且精心的设计与安排,仅仅想以杀戮取乐的冲动型犯罪者是做不到这点的。所以我想,比起追查杀人魔的身份或者研究犯罪规律,找出他杀人的根源动机是否才是制止他的关键呢?”
  “动机啊……”我拖着腮寻味着,脑中渐渐浮出一个想法。正当我针对那点打算深入思考时,不知为何冒出将抹杀挂在口头上的沈丁花的影像,由于太过鲜明干扰思路,我摇晃着脑袋试着驱赶残像,同时顺口向原原学姐问道:
  “学姐的话,大概会为了什么而杀人呢?”
  过为唐突的问题令学姐瞠大了双目。
  “是呢……”她轻轻抓住了胸口的衣领,苦笑起来,“我的话,只可能为了火山的事情吧。”
  “学姐。”
  “嗯?”
  “就算碰到了蠢蠢欲动的活火山口,也请不要跳下去。”
  “我会尽力~”
  
  

  时至周末,瞄准时针与分针完美达成30度角的时刻,我走出家门,搭乘公车来到市郊,站到瓦夫饼型歌剧院门口的一个巨大充气玩偶脚边等人。作为歌剧院吉祥物的玩偶名为“小翠”,身高11.6米,像是以打倒空降的哥斯拉为使命般摇摇摆摆屹立于入口处。与小翠一同渡过默契无言的十五分钟后,等待的人终于出现在公路彼端,与坐公车的我不同,对方似乎是搭乘计程车而来的,不愧是资本家。
  少女下车后,稍微环顾了一下四周便直线向我走来。随着距离缩短,她的形象在午后的日光下变得轮廓清晰。身穿私服的沈丁花给人耳目一新的感觉,锯齿形复古洋装与遮阳帽搭配下的她像只存在于中世纪博物馆橱窗之中的法国人偶,雪肤黑发形成强烈的色彩对比,周身简直要放出光华,即便是每天盯着她的脸看个不停的我也不禁脸红心跳起来。我下决心哪天一定要邀请沈丁花一同参观世博会,只要将她推到前头,人潮肯定会像摩西分红海一样自动往两边让出道路,比绿色通道还要快捷方便得多。
  正当我陶醉于妄想时,沈丁花已走到我身前,白皙修长的手指挑高了遮阳帽,一股森冷到难以想象的视线立即像冷水浴般浇灌了我的全身。
  “我有说过吧,现在超级忙。”进入小翠伟岸的阴影,沈丁花取下遮阳帽,扭动面部肌肉作出与那份美貌毫不相称的狰狞笑容,“在占用了我宝贵周末时间的基础上,如果没有得到相应收益,接下来我会考虑对你做些很有趣的惩罚哦,红叶。”
  啊啊,如果不是这种性格,这家伙明明交上100个朋友也不奇怪。
  我变得在各种方面都很想掉眼泪。
  “……我了解。总之先进去吧,站在门口到底太显眼。”
  我亮出手中的两张歌剧门票。
  沈丁花低头省视了片刻票面的印刷文字,突然说出“以你来说还算不太坏的品味”这种不知所云的话,抢先一步踏进歌剧院,我赶紧跟了上去。
  与市内那些只知道纵向拔苗助长的建筑物群不同,歌剧院虽然高度仅只3层,平面上却异常宽广。地面墙壁天花板均由能够倒映出人影的光滑大理石铺就,走在里头会产生身在迷宫的错觉。不过已事前调查完备的我不会迷路,而走在前头的沈丁花也不知为何一副熟门熟路的样子,几乎没有放慢过脚步。右转两次,穿越过铺有羊毛地毯的长走廊,来到下一个拐口时,我拉住了沈丁花的手臂,后者诧异地回头望我。
  “你要去哪边?”
  “嗯?音乐厅不是在这个方向吗?”
  沈丁花露出单纯写满疑惑的神情。
  “那个啊……沈丁花,虽然我想应该不至于,你该不会以为我是邀请你来听歌剧的吧?”
  “什……”
  她呆愣了一会儿,随后变得满脸铁青。
  “当、当然不是!谁要和你这种家伙听歌剧!说到底我根本不喜欢歌剧!对普契尼、瓦格纳之流也完全没有兴趣!”
  ……只是以非常适当的理由选择了歌剧院,没想到沈丁花竟然是歌剧爱好者,后两个名词我听都没听过。不过她看上去像快要因为羞愤烧掉脑干了,我决定尽可能先将话题敷衍过去。
  “原来你讨厌歌剧啊,我倒是挺喜欢的,那个什么,普基尼……瓦格的,不过这回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实在赶不及。下个周末如果你能抽出空,再为了听歌剧专门来一趟吧。”
  “都说了我不喜欢歌剧……不过下个周末的话,可能真的有稍微一点点空闲也说不定。”
  沈丁花的态度变得微妙地扭捏起来,让我产生了与收到【\(≧▽≦)/】时相同的怪异感觉。姑且将预定下周末门票的事情写入脑内,我带领沈丁花进入紧急楼梯,爬上了歌剧院天台。
  瓦夫饼的顶端十分平坦宽阔,视野范围内仅有一棵桂树和一台不知道谁会使用的古老自动贩卖机,除此以外空无一物。毕竟现在是演出时间,观众也好工作人员也好应当都集中在音乐厅,没有特殊目的不会特地上天台来。
  “然后呢,来这种地方做什么?”
  沈丁花环顾了一周,以严苛的视线看着我,刚才的羞赧消影无踪。
  “等人。”
  “等谁?”
  “杀人魔。”
  我稍微带得意地解释:“利用最近的放学时间,我跑遍了大家预测的杀人魔预行犯罪地点,在那些地方留下了信息,杀人魔的犯罪周期这么短,如果至少看到其中一个,应该不久就会过来这里。”
  沈丁花的眼睛瞬间睁圆到恐怖的程度。
  “……你是说真的吗?”
  “这有什么好说谎。”
  她突然上前两步,以惊人的力道拽起了我的衣领。
  “给我等一下!这么重要的事为什么不事前说!我可什么准备都没做!”
  “准备?”
  “GLOCK19,P226 ,BERETTA M92,Автоматический Пистолет Стечкина。”
  “那是什么,暗号?”
  “是手枪型号!”
  “等、你还有手枪?……不,比起这个说到底你想用火器对付杀人魔吗?”
  “那是当然,对方可是一个月内虐杀了双位数同类的家伙,赤手空拳的我不可能得胜吧。”
  这是多么理所当然的结论。
  “但、但是,你不是吸血鬼吗,发挥一下怪力,或者变成蝙蝠什么的,轻松就可以把杀人魔解决掉吧!”
  “红叶,”沈丁花终于放开我的领子,露出打心底里怜悯的表情,“你对吸血鬼究竟抱有什么期待?你姑且也是吸血鬼所以应该知道的吧,我们除了要吸血、怕日光、不会死以外,和人类唯一的区别只有出身高贵言行优雅而已。”
  “因为电影里的吸血鬼一个个都超强的啊!我以为我做不到是因为我不是天生的吸血鬼,话说你有空在深夜电话里没完没了地介绍棺材木料选材,这种重要的事情给我一开始就说清楚啊!”
  而且哪里优雅了!
  不过这么说来,现在的状况莫非是那个——毫无防备的高中生二人,在远离人群且无藏身之所的天台静待即将到来穷凶极恶杀人魔?
  羊入虎口的完美释义。这是哪边的小成本恐怖电影。
  “啊,等一下,”我突然想起一件事,“那个……吸血鬼不是死不了吗?”
  “虽然死不了但被杀一样会痛啊,不,别说被杀,翻新书时被纸割到皮肤也很痛!”
  你也太脆弱了吧。不过这样一来事态就明朗了。
  “我知道了,沈丁花。”我郑重地拉起沈丁花的手,对方歪着头看我,
  “总之快逃吧!!”
  我们一同向天台入口狂奔。
  还差一步,手指即将接触到防火门,门把手却突然有自我意识般向内滑开。
  不,是被什么人从内拉开了。
  “抱歉抱歉,我来晚了。下午好,小红。”
  站在门后的是我一周内大致见上四次,偶尔六次的前辈。文化社团[火山研究会]社长,原原学姐。
  “学姐,你怎么会到这……”
  我没能将话题进行下去。一直在社办里面笑意盈盈手握三角尺在坐标纸上画图的学姐,如今也是同样面若春风,纤细柔软的手指无比自然地抓着顶端刷有红漆的小型消防斧。
  学姐的视线越过我,迅速环顾了一周一望了然的天台。
  “果然没有任何埋伏,不可以哦,这么鲁莽大意。小红和……沈丁花学妹来着?留信息给我的就是你们两人吧。”
  沈丁花一语不发地瞪视学姐。
  “学、学姐……你就是那个新闻上登的杀人魔吗?”
  我依然不太敢相信,喉头干涩地提问。
  学姐反而歪过头了,讶异地看我。
  “小红你不是知道了这点才把我约到这里的吗?竟然在预定抛尸现场看到小红难看的粉笔字,我可是吓一跳呢。以前教过你的粉笔字诀窍,没有好好练习过吧。而且内容还是‘我知道你杀人的目的,如果想达成愿望就在周末下午四点到歌剧院天台’。虽然杀人的目的我早就告诉过小红,不过达成愿望这种大话,亏你说得出来。”
  “我……是受了学姐的启发才想要以动机为由将杀人魔引出来,为什么是学姐你!”
  像是一早就知道我会提出这个问题,原原学姐将鬓角的长发撩到耳后,露出像是身处向日葵花海之中的和睦笑容。
  “已经告诉过小红吧,是为了火山。”
  “什……?”
  “痴迷领域为地球外部的小红你可能不知道吧,其实我们市也有一座小火山。不过由于是死火山,而且规模、气势都无法与高海拔的火山相较,本地人中不知道的人也很多。这两年,市府里面甚至出现了提议要将整座山凿掉,兴建游乐场来拉动经济的人……别开玩笑了,那帮饭桶将地球宝贵的文化遗产当什么了!虽然我尽全力采取了很多抗议措施,然而即便我再优秀,终究也不过是一介高中生,在发言权上存在着年龄与身份这一难以突破的界限。眼看凿山计划即将兴起,我也只好采取较为过激的肃清措施了。”
  你知道最有趣的一点是什么吗,小红?
  原原学姐的笑容中泛出苦涩。
  “我杀的都是和凿山计划有关的人,但事到如今,警察、媒体、民众……依然没有任何一人注意到关联性,大家都……太不重视火山了。”
  “学姐……”
  虽然行为上非常残酷且不合情理,不知为何我却可以理解学姐的心情。正当我情不自禁向学姐的方向迈出步子时,右手突然传来一阵拉力,过强的力度使得我后退了两步,同时一阵风压擦过鼻尖。
  “啊呀,竟然失手了。虽然小红你完全被我的话分散了注意力,那边的沈丁花学妹似乎从头到尾都没有卸下防备心呢,真了不起。”
  原原学姐优雅地将消防斧举于胸前,露出俏皮的笑容。
  “学、学姐……你刚才是想杀死我吗?”
  我回想起斧子切开空气的轨道,全身颤抖起来,如果沈丁花没有从后方拉住我的话……
  “那是自然。”学姐用仿佛在社办解答我有关火山的常识性愚问时的温柔表情说道,“在肃清完凿山计划的人之前,我的身份还不能暴露。虽然有些痛心,小红,沈丁花学妹,你们就死在这里吧。”
  学姐右手握紧斧柄,降低重心冲了过来。
  “沈丁花!”
  “知道!”
  我们一齐回身向着天台入口的反方向跑去。
  视野疯狂地摇动着,身后不断传来斧头劈开空气的声音。又跑出数十米,在身后紧逼的学姐步子放缓了,而我和沈丁花也无奈地停下脚步。瓦夫饼天台虽然辽阔,却也有尽头。
  背后贴上了边缘低矮的围栏,我举起了双手。
  “学姐。”
  “什么?”
  “我全部的遗产都给你,所以最后让我和这家伙说几句悄悄话。”
  “别逗我笑了,午餐中连肉都见不到的小红你怎么可能留有遗产。不过,难得你有这份罗曼蒂克情节,30秒内结束的话我就稍微等一下吧,毕竟还有在同一个社团的情分。”
  学姐象征性后退了两步,然后视线丝毫没有从我们身上移开,果然在防备着我们逃跑。
  我不管转身三七二十一勾住了沈丁花的肩膀,对方抗议般扭动两下,结果还是妥协了。
  “沈丁花。”
  “什么?我可是宁可跳楼也不想死在这女人手上,不知道会被杀几次。”
  “谁说要死了,学姐的身体素质虽然很强,但一次只能追一个人。过会我去牵制住她,趁那机会你向着出口跑,出了防火门就反锁。”
  “……你想自己死吗?很痛哦,被杀。”
  “都说了不会被杀的,我有幸运女神在,只要大声呼喊她的名字,她就会从天而降帮助我。”
  总之相信我,下周还要来看歌剧吧。
  沈丁花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
  我放开了沈丁花。
  “说完了?”
  学姐饶有兴趣般盯着我们。
  “是啊,但是请再等一下。”
  “真麻烦啊,是什么?”
  “请您对将死之人的任性再宽容一些,最后我们想吻别一下,如果学姐你能闭上眼睛的话就帮大忙了,因为这家伙会害羞。”
  “不行哦,你们绝对会趁那机会逃走吧。”
  “疑心病真重啊……”我脱下外套,将一头的袖子绑到天台边缘的围栏上,另一头则绑在自己的手腕上。
  “这样就逃不掉了吧。”
  我把手腕亮给她看。
  学姐皱着眉头,像是为了检查结环的松紧走近了两步。
  等的就是这个时候!
  我猛地伸出腿瞄准学姐的膝盖踢去,学姐在最后一秒察觉,擦着鞋尖堪堪避过,身体却丧失了平衡,不过她很快借由后滚翻站起,有些恼火地向我跨来。
  我赶紧大叫:“我又逃不掉,不去追另一个可以吗?”
  此时沈丁花已经横跨半个天台,以每小时十六公里的速度冲向防火门。
  原原学姐猛地瞪我一眼,一个漂亮的回旋转身向沈丁花追去,我赶忙低头弄松腕部的束缚。
  大概五秒后,防火门传来一声巨大的碰撞声,我抬头确认,天台上已经只剩下我与原原学姐二人了。
  “稍微有些小看小红了呢,这种自我牺牲式做法,一般人其实不容易做到。“
  原原学姐以飒爽的姿势扬了扬斧头,不紧不慢向我走来。
  “牺牲?学姐你在说什么玩笑话,我可没有被学姐杀死的打算。”
  我解开腕部的结,直起身面对学姐。
  原原学姐好笑似地看我,
  “打算同我战斗吗?即便我不用武器,小红你也是没有胜算的哦。”
  “是的,这点我比谁都清楚,去年联校散打大赛上给学姐递水的就是我。”我挺起胸膛,“不过学姐,在放走沈丁花……不,即便没有放走也一样,对象是我和沈丁花的情况下,学姐一开始就已经输了。”
  “这就算遗言了?以小红来说还真是逻辑紊乱,让人看不下去。算了,那个防火门看上去不容易击破,接下来还必须加紧时间追赶沈丁花学妹,小红你的胡言乱语就到此为止吧。”
  学姐端起斧头,娇小身躯化为子弹向这边射来。
  “才不是胡言乱语!原原学姐是杀不死我的,因为我是吸血鬼!而且还有幸运女神的庇护!”
  我猛然转身,跃过天台围栏纵身一跳,口中大声呼喊女神的名讳。
  “小翠————!!!!!!!”
  立于瓦夫饼型歌剧院门口,身高11.6米,像是以打倒空降的哥斯拉为使命般摇摇摆摆屹立于入口处的充气人偶以那伟岸的身躯迎接了我的冲击,随后结束长立不屈的生涯,与趴在她背部的我一同倒向地面。
  
  


  “最后来了这么多警察,原原学姐依然逃走了,应该说不愧是她吗……”
  “是你的错,红叶!一开始就不要通知警察,老老实实让我回家取武器抹杀掉她不就好了!”
  沈丁花怒视我。
  “别这么激动,布丁都要掉下来了。”
  我淡然地提醒她。
  幽闭公园附近的咖啡馆靠窗雅座不知不觉已成为我们的常驻地,此刻我与沈丁花正一人一个挑战着店内招牌特制巨型蛋黄布丁。
  “有什么不好,由此和火山有关的犯罪动机也被揭发见报,凿山计划遭到遏止。虽然逃亡在外,以学姐那种注重经济性与合理性的性格,在丧失了犯罪动机的现在,一定不会再动手杀人了吧。”
  所以杀人魔的事情算是解决,你应该履行诺言将我变回人类。
  我向沈丁花讨要酬劳。
  “我不记得有下过那种承诺。”沈丁花将表皮浇灌了满满一层蜂蜜的布丁用勺子切下一小块,送入嘴中。
  “我所答应的,最多也不过是帮你调查一下资料而已。”
  “有调查到吗?”
  “除了发现先祖有喜欢吃洋葱的诡异习癖以外,毫无收获。”
  “唉……”我趴到了桌面上,隔着玻璃射入室内的阳光使得我全身发软。
  “不过,下个月我父母就会从国外归来,学识渊博的他们也许知道什么也说不定,你可以去见见他们。”
  “见父母?不觉得进展有些快吗?”
  “你指什么?”
  沈丁花咬着布丁勺偏头看我。
  “没什么。”
  我摸了摸外套口袋,歌剧门票好好地躺在其中。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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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11-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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